回国这件事,我一开始想都没想过。朋友跟我谈起如果能回国一定要趁早的时候,甚至有些嗤之以鼻:来都来了,还做逃兵不成。我心想这事有多难,不就是呆家里,不出门,轻症的时候赶紧吃药,压下去就没事了。加上莲花清瘟胶囊是我的常用药,家里至少备了三盒,我就没怎么虚。还听朋友建议,屯够了够一个月的食材(现在它们还在冰箱里,难受)
让我决定回国的因素有两个:
其一是我室友。她有一天戴口罩上街被十来岁的黑人小孩用铅笔戳眼睛,再之后她就怕戴口罩上街被人打,于是就一直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地出门。我心想,要凉,哪怕我做好防护措施,天天宅在家里,隔壁住着个心大的姐姐,我也顶不住。
其二是学校关闭校园的决定。因为我的专业原因,我对学校的设备依赖性非常的大,学校关闭校园不提供设备,让我失去了留在美国的意义。所以当时情急之下,决定回国。
纽约JFK机场
回国的经历要从买票说起。一开始买的是南航纽约直飞广州的机票,两天之后收到电话,机票取消。然后打电话咨询航空公司,当时南航飞广州的机票,一直取消到三月底。原本热门的转机路线,我手头上的签证根本没办法行得通。情急之下,我委托黄牛定了在福州转机的机票。因为当时大量国内航司的机票被取消,我做好了这班飞机也会被取消的准备。如果我航班被取消,我就收拾行李去亲戚朋友那里借住些日子。所幸我的这一班航班到最后都没有取消,我还是成功离开了。
到纽约JFK机场的时候,其实机场已经开始严阵以待了,一些西班牙裔的机场工作人员已经带起了口罩。那时候纽约一七百多例,我居住的小区里也有病例,所以去机场的时候,基本上排队值机的人没有不带口罩的。还有不少是整套防护措施都做好的。
在值机前要测体温,37.0-37.3的需要重新测体温,再测还是这个区间内或者更高的,就不能上飞机。第一次测体温37.3以上的,就连第二次机会都没有了。所以有一部分乘客由于把自己裹得太严实,导致体温过高,就不得不改签。
到安检的时候可以明显看到,外国航司的空乘也佩戴了口罩,看得出来整个肯尼迪机场算是严阵以待了。
再到登机之后,我就开始睡觉了。说实在的我在飞机上还挺能睡的,断断续续地,没睡十五个小时也睡了十三个。期间醒了几次是因为被叫醒测体温。飞机上不提供正常的餐食,唯一有的就是几块巧克力棒,饼干,面包和两瓶水。空乘中途会来问几次,叫大家都带口罩,没有口罩的会发医用口罩,还可以换。
洗手间也不像平时那样可以正常使用:在不用的时候开紫外线,需要使用的时候找空乘开门,与此同时空乘会发一对平时吃披萨的那种手套,让你带上了才可以进去。
值得一提的是,飞机上有婴儿和孩子,很多家长把自己的小宝贝裹得严严实实的,但的确口罩一直戴着并不舒服,小孩子哭的是一个比一个惨烈,基本上从上飞机到下飞机,十六个小时没有停过。
飞机上虽然说是全程最危险的地方,但也没有想的那么严肃,到后面我甚至都有点无所谓的态度了。毕竟十六个小时说是坚持下很容易,但最后也会变成能怎么样就怎么样了。没有想象中痛苦,但也并不舒服。
到了福州小城市,入境直接在机场做核酸测试,先填表,再根据表上信息盘问,边盘问边测体温,测完体温测核酸。
核酸测试其实没有什么,一条长棉签在喉咙里撩几下,不疼也不怎么难受,就是有点点恶心(生理上的),但也很快就结束了。随后我们就被分流成中转和本地。中转的就统一送到一个酒店里,单人单间办理入住,等结果。
其实上飞机前我已经做好飞机上肯定有人出事的打算了的。一个红衣服的阿姨,从我在JFK见到她的时候,她就骂骂咧咧的,急匆匆赶着要走,下飞机被人盘问的时候支支吾吾模糊具体地址,问题都没问完她直接回答“没有没有没有”。我斜后方一个阿叔,从上飞机一直咳咳到下飞机,空乘来了她就憋着,空乘走远了他继续咳,我看他一眼他还瞪我。还有值机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姑娘体温检测不合格,她父亲直接一个人飞走了……桩桩件件让我觉得飞机上,至少这一班航班肯定是有问题的。
果不其然,第二天整一天没有收到任何可以离开的通知。到了第三天,才有风声说有朋友收到消息可以离开了。那一天特别的紧张刺激,陆续有朋友收到消息可以离开。而我,收到了一支体温计。“现在每天早上要量体温哈,早上十点一次下午三点一次,量完跟前台说。”我心凉了一截,之后不久我收到了通知,叫我坐三点的航班回广州。
回广州这一乘航班,我们是被单独分开的,与普通乘客空出一排。每排只坐两人,分别都坐在窗口位。回到广州后被单独带到境外人员的入境处,再分区。分区之后被带到各区的隔离酒店,再做核酸检测。
按照当前的新规,应该是所有阴性的入境者都要在酒店集中隔离十四天,而且具体去哪个酒店,住什么样的房间,根据当前酒店剩余房间数量统一调度。
伙食的话取决于每一个不同的酒店,有一些酒店允许点外卖,有些酒店强制你买它的meal plan。但根据朋友圈反馈的就是,酒店的餐饮大多分量少且价格不合理,不如自己点外卖来的合算。而且提供餐饮的时间段是有限制,按北京时间的作息来,就使得我这种凌晨三点爬起来上课的人,三更半夜饿得慌。
酒店虽然收不了外卖,但是可以收快递和父母送来的东西,所以家里会煲好汤、粥或者糖水打包给我。也可以网购一些零食啊泡面啊什么的半夜充饥。
一天大概查两次体温,都是用电子枪。穿着防护服的医护测完体温后,不把数值给你看例行提问“有没有哪里不舒服,咳嗽,喉咙痛,乏力什么的?”每问一次我心里就紧一下:别是我有问题吧,别是我发烧了吧,别是我体温不正常吧。这么一问搞得我本来坚定的“没有问题”,变成了思索一下,再回复“呃好像没有,我……体温不太正常吗?” “好着呢,36.5,你有不舒服一定要跟我们说哦~”
隔离酒店的槽点其实非常多,虽然上面有提到,但还是在这里重新罗列一下:
其一,作为酒店,虽然是特殊时期的隔离场所,但交的是住酒店的钱,却享受不了住酒店的服务,所有的卫生需要自己搞,床单被套浴巾一律不换。刚住进酒店的时候,我跟酒店说没有椅子,酒店说客房部不提供,你要用的话你可以自己网购,最好买折叠的。听得我是一楞楞的。
其二,酒店的卫生其实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,虽然这并不是单单隔离期才有的问题。我在广州入住的酒店在同类酒店里面算价格比较高的了,前两天父母送来了拖把,我顺便拖了一下地,单单浴室一个小房间,拖完整个拖把都是黑色的。我用两张厨房湿巾继续抹地上的污渍,很多都是陈年旧账了。冲凉房墙壁上有黄色的沐浴露的凝结和之前房客的头发,和瓷砖的纹路融为一体,不仔细看根本留意不到。房间里的摆设上面积灰严重,还有衣柜里的蜘蛛网和衣柜门轨道里的积灰,很多细节的地方是平时住酒店根本不会留意到的,但的确存在的卫生问题。我住的酒店算好了,都尚且如此,可想而知其他价格稍微实惠一点的酒店的卫生如何。
其三,即是餐饮问题。份量小,价格不合理,且水平参差不齐。我第一天在福州住酒店的时候,能感受到那一餐的餐食基本都是罐头产品。鱼,油的妈都不认得;一个不知道是鸡还是鸭的肉类,看起来像是从真空包装里面拆出来的产品,唯一能吃的是青菜,那是比较新鲜的东西。
第二餐明显有了改善,但是菜式仍然要么辣要么咸,米饭根本不够。虽然达到了三菜一汤一水果的标准,但同样的餐食的市场价格远低于此。到了广州之后酒店会问我忌口,食品质量有了明显改善,但是仍然每道菜的水平参差不齐。据我了解,我算是比较好的了。有些同学的早餐是一块面包和一瓶牛奶,五块钱不到的成本,可餐费要一天一百元。如果不够吃,想要吃多一点,那么就要交两份的钱。明显不合理的价格,却是强制性消费,可想而知他们的怨气从哪里来。
很多人会评论说特殊时期特殊做法,有的给你吃给你住就不错了,你还想要求这么多?但我个人认为,特殊时期并不是一块遮羞布,疫情也不是强制不合理消费的挡箭牌。我付了足够的钱,你也要提供相应的服务,而不是哭诉说现在的孩子不懂得感恩,现在的孩子过分娇气。集中隔离场所有它的特殊性,但这种特殊性并不足以作为有恃无恐的糟糕服务的支撑。
这两天政策一天天地收紧,朋友圈里更是一日日怨声载道,有说留学生难的,也有说开学难的。
每一条留学生回国的vlog下面,大家都在评论“万里投毒”,而留学生们每发的一条消息里面都在存在着严重的断层感。双方过度强调自己的不容易,强调“我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样的,但我自己看到的是这样的”,强调“我委屈我难受,你能不能站在我的角度为我想想”。双方都不愿意退让,故而矛盾愈发激烈。由于国内持“反对海外中国人回国”意见的人偏多,所以导致了单方面对海外人士的舆论霸凌,这也同时助长了“将不合理行为用特殊时期的幌子合理化”的风气。
在这个特殊时期,我感谢我能够回家,国家也提供了相应的措施予我一个容身之地。我感谢奋斗在前线的志愿者,感谢仍在各个岗位上工作的工作人员,但这些并不能说阻止我向国家建言献策。我们的优点虽然熠熠生辉,但是其中的瑕疵仍是不少,虽然说瑕不掩瑜,但是无瑕的宝玉难道不是更好吗?
再谈到断航。我其实是不支持的。当时武汉疫情最严重的时候,国外封锁国内的时候,一众中文媒体斥责他们不够仗义,再到自己封锁别人,就是保护自己国民了。这不是严重的双标现场嘛。
各国从武汉撤侨的时候,大概是二月初,那时候全国的确诊病例是一千七百例,而现在纽约市的确诊病例是两万六千人,是当时各国从武汉撤侨时的十几倍,非要说没有达到撤侨的标准,我觉得是不行的。
而与此同时,国内似乎把“境外输入”变成了一道有轨电车难题,营造出一种,“有境外输入必死无疑”,“海外人士入境就是对我们抗疫成果的破坏”的舆情,做出一种似乎是权衡利弊之下壮士断腕的氛围,企图让受保护的国内的十四亿中国人替他们发声。可问题在,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轨道上的电车,只有“有他没我,有我没他”的两个选项,也不是没有更好更合理的解决方案,只是大家似乎陷入了一个“你再提意见,再提改善方案就是多事”的怪圈,最后互相劝导“肉食者谋之,又何间焉?”